1947年8月,刘伯承、邓小平率四个纵队12万人马,一路夺关斩将,出奇制胜,将人民解放战争的车轮向前推进了一千里。
毛泽东说:“这是一个伟大的事变,这个事变一经发生,必将走向全国的胜利。”
蒋介石如是说:“大别山决战,是根绝赤祸,振兴党国之根本大计。”
大别山又一次成为国共双方你争我夺的焦点,刘邓大军又一次被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。
几十年后,邓小平回忆这段历史时说:“战略反攻,二野挑的是重担,完成了艰巨任务。还是那句老话,叫做合作。”
邓小平不愧为政治家、军事家,大别山敌重情险的危急局面,他就这样轻描淡写,一言蔽之。然而,当我们透过岁月的烟云,走近历史深处,看到一幅幅艰难跋涉的画卷时,不禁为邓小平大智大勇,刚毅沉稳的气魄感到折服和惊叹。
响起高亢的歌声
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时,周围仅有敌军少量兵力,对刘邓大军构成威胁的,是急追南下的国民党军十九个旅。
既要开辟根据地,又要牵制打击敌人,刘邓命令一纵、二纵在大别山北部钳制尾追之敌;三纵、六纵迅速向南部出击,抢占南线诸城。
三纵连克固始、商城、金寨,进击皖西;六纵进入鄂东,挥戈南下,如入无人之境,直指武汉。
当刘邓大军实施战略展开之时,蒋介石急令二十三个旅分途扑进大别山区,企图将刘邓大军就地歼灭或挤出大别山区,以确保首都南京侧翼的安全。
敌军武器精良,人多势众,气焰嚣张;我军远道而来,缺弹少药,十分疲惫。尽管如此,刘邓还是决定在大别山北部摆开战场。
东线是桂系主力,在大别山经营多年,善于山地作战;西线是蒋军嫡系,装备先进,但暂时构不成威胁;滇军五十八师人地两生,却积极地跑在前头。邓小平认为要打就打五十八师。
9月上旬,敌五十八师分两路抢占商城,刘邓主力在商城以北设伏。由于未能及时分割包围敌军,战斗持续三日,敌五十八师大部逃脱。
9月中旬,一纵、二纵于商城钟铺地区再次围击敌五十八师,经过三天战斗,又歼敌一个团。
9月下旬,敌五十八师由商城退往潢川,刘邓拟在运动中再歼该敌。战斗打响后,参战部队未能在规定时间堵死缺口,仍未解决敌五十八师。
一月三仗,仗仗不理想。客观上讲,从平原成长起来的部队,缺乏山地作战经验;主观上讲,根据地未建立起来,人财物得不到补充,有的指战员不敢放手歼敌,顾虑重重。
初战失利,直接影响到全军士气。有的悄悄议论:大——别——山,瞧这名字就不吉利。徐向前的红四方面军,徐海东的红二十五军,李先念的新四军五师,都没在这里站稳脚,没准我们也难蹲住。
“路越走越小,米越吃越大”;“宁愿向北走千里,不愿朝南走一里”;“谁说大别山好,我就和谁拼了”。
更有甚者,非战斗减员迅速增加,除了伤病员,更多的是开小差。开始一个人两个人逃跑,临走留下纸条,后来整班整班跑,集体当逃兵。
环境恶劣,军心动摇,部队能否在大别山生根,不容回避的现实摆在刘邓首长的面前。
9月27日,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刚刚一个月,在光山王家大湾一间破旧的祠堂里,20多位纵队和旅指挥员挤在一起,谁都没有说话。能抽烟的低头吸烟,不会抽烟的也裹在烟海里,全没往日热闹的气氛。
刘伯承、邓小平刚一走进屋子,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。靠近门口的人习惯性地敬了个军礼,伸出了双手。
邓小平还礼举手在空中一摆,说了声:“仗没打好,不握手了。”
说着,邓小平径直走到桌前,用灼人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:“今天召集大家,开个不握手会议,我想,大家心里非常清楚。”
本来沉重的气氛又增添了几分严峻。
刘伯承缓缓地站起身来,那仅有的一只眼睛因充血而凸起:“政委讲这是一次‘不握手会议’,我说这是一次‘安卵子’的会议。我们有的干部缺乏勇气,没有卵子,不像个男子汉。怎么办呢,只好开个会,安上一副。”
接着,刘伯承用手在空中写了个大大的“勇”字:“这个勇敢的‘勇’字,就是‘男’字头上一顶花冠。没有花冠就像男子汉没有卵子,还称什么勇呢?”
一向儒雅的刘伯承,动起怒像头猛狮。简短几句话,令这些血性男儿躁动不安。
邓小平点燃一支烟,接过话茬:“大别山能否巩固,关系到中国革命的进程。困难是暂时的,是前进中的困难。我们把刀子插入敌人心脏,蒋介石的日子比我们更不好过。因此,我们应理直气壮。《大别山》这首歌,最近没有人唱了,我们在座的每个人从今天开始带头唱这首歌,唱遍大别山,唱出我们的豪情,唱出我们的斗志。”
高亢的歌声响了起来:
刘邓大军真勇敢,
千里跃进大别山。
大别山好比一把利剑,
插在蒋介石心尖上。
……
登上大别山主脉,站在山头向南望去,万千景物尽收眼底:野花盛开,林木葱笼,竹林掩映房舍,山冲镶嵌梯田。
邓小平走在山间小道上,无心观赏这大别山艳丽的秋色。一路上,他耳闻目睹,一连串破坏军纪的事件把他激怒了。
有图自己舒服,强住人家内房的;
有吃老百姓饭,还抢人家粮食的;
有调戏人家大姑娘,强睡地主小老婆的……
邓小平认为:一支军队,如果没有铁的纪律,就是一群土匪。部队纪律松弛,是政治危机的表现。
为什么平时纪律极为严整的部队,进入大别山后竟毫无顾忌了呢?是由集中变为相对分散后的放荡?还是各级指挥员在艰苦条件下对属下的宽容和默许?
邓小平登上一级台阶,刚坐在一块石头旁休息,民政部长穰明德就领着一位老汉来了。
老汉“扑通”一下跪在邓小平面前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。邓小平几次拉他,他始终不肯起来。
原来,当地土匪清乡时抢走了他家一头耕牛,牛还未牵走,解放军就来了。牛是他家的命根子,上山耕地,下山拖柴都要靠这条牛。他几次找解放军要,都没有要回。今天他又去要,解放军走了,可在院子里留下一张牛皮。
邓小平听了,两眼直冒火星,他要警卫员取出20块银元,客气地对老汉说:我们工作没有做好,这20块银元是赔给你的牛钱,你去买一头吧!
老汉捧着银元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一路上,邓小平想了许多许多。在晋冀鲁豫时,他曾专门签署命令:凡违背群众纪律,连以下人员就地处决,营以上干部交上一级机关法办。这在各野战军中是出了名的。邓小平认为有必要重申这些纪律。不然,军纪松弛,不用敌人“围剿”,自己就会把自己打垮。
晚上宿营,邓小平来不及洗脸,起草了三条命令:殴打老百姓者毙;抢拿民财者毙;奸污妇女者毙。并电令各纵队,立即传达到基层。
命令一公布,部队上下沸沸扬扬。饿极了,吃老百姓一口粮,就要枪毙?军用物资抬不动,强迫老百姓抬一下也要枪毙?和女人睡一觉,不管是强奸还是通奸,都要枪毙?有人认为处罚过于严厉,一旦违纪,难以执行。
可没过几天,违纪事件就发生在邓小平身边,开“杀戒”的严峻考验落在邓小平自己的头上。
10月13日,邓小平随部队来到黄冈总路嘴,特意听取政治部关于全军执行群众纪律的情况汇报,并坚持要到街头看一看。
总路嘴是个较大的集镇,街上的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。国民党军队刚撤走,解放军又驻进来了。老百姓不明真相,两头跑反,空荡荡的街头,店铺紧闭,行人稀少,显得空寂萧条,冷冷清清。
两个担柴汉子倚在墙角,指指点点,邓小平准备上前和他们聊聊,谁知刚一上前,两个汉子挑起柴担,匆匆离去。
邓小平感到有点奇怪,朝两位汉子指点的方向望去,只见一个军人肩扛步枪,挑着一捆花布,扬长而去,留给邓小平一个背影。
邓小平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,气愤地对身边保卫干部说:“是哪个单位的,立即调查清楚。”
负责调查的保卫干部来到邓小平住地,见几位首长在讨论什么,正要缩回身子,被眼尖的政委看见了,连忙问道:调查清楚没有?
“是警卫团四连的副连长,见店铺主人不在,拿了一捆布和一袋粉条……”
“拿?分明是抢。我们三令五申要遵守群众纪律,想不到事件发生在眼皮底下。”
参谋长李达接过话头:“部队纪律如何,首先看直属队。如果身边人员都管不了,我们离坟墓就不远了!”
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邓小平表情严峻:“这个副连长我认识,打仗很勇敢,平时表现也不错,可怎么就忘记了纪律呢?”
保卫干部又说了几句:“天凉了,首长们穿着单衣,他准备用白布给首长们做衣服;进山不到两个月,首长们瘦多了,他说用粉条给首长改善生活。”
沉默,长时间的沉默,谁要说什么都要千钧之力。
还是邓小平先开口:“事件虽小,军纪难容。部队的现状和大别山的形势逼得我们不能犹豫。我们不应考虑一个人的命运,而应考虑十万大军的前途。”说着,把目光转向了司令员刘伯承。
刘伯承点了点头,说道:“后事按烈士待遇处理。”
审判大会在总路嘴前的平场上举行,周边黑压压地围满了从山上下来的老百姓,他们议论纷纷:早知部队纪律这样严明,说什么也不会往山上跑,也就不会发生这样令人痛心的事情。
沉闷的枪声响了。
枪声在大山久久回荡,震撼在每个指战员心头,震撼在老百姓的心坎上。
又拿起细小的针线
刘邓主力长驱直入,逼近长江,大有挥师渡江之势。蒋介石一面急令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坐镇九江,指挥军舰封锁江面;一面督促第40师和82旅不惜一切代价向长江边开进,阻击刘邓过江。
国民党在大别山的兵力,大都被牵制在预南和皖西,只有整编40师一直尾随刘邓大军之后。在蒋介石驱使下,该部目空一切,孤军前进。
刘邓决定网开一面,疲惫该敌,尔后选择有利地形,将其消灭。
在高山铺峡谷地段,刘邓诱其钻入口袋。该师成为瓮中之鳖,全军覆没。
高山铺战役后,大别山已是秋末冬至,部队有了一段稳定时间,冬衣问题提上重要日程。
刘邓和后勤部门的同志商量,后勤部门的同志说:“棉花、布匹可就地解决,但裁缝难找。”
没等大家把话说完,邓小平接过话头:“不能把眼睛盯着群众吗?我们的指战员,来自人民,他们都是能工巧匠。把部队中能弹花、染浆、裁缝的集中起来,以他们为骨干,在每班、每排开起裁缝铺、被服厂怎样?”
大家哈哈大笑,没有再言困难。
邓小平着重强调:在筹集原料时,一定要注意工商政策。就是地主、资本家的店铺,也要按价付款。人逃亡的,可留下借条,将来偿还。
命令传下来,各纵队分头行动。一纵在蕲春、广济,二纵在黄梅、宿松,三纵在皖西,六纵在黄冈,自制棉衣的热潮在全军展开。
棉花、布匹弄来了,质地不一,五颜六色。战士们动脑筋,想办法,有的用竹条、树枝弹花,有的用稻草灰、锅底灰染色,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。
接连几天,邓小平清晨起来没有散步,刘伯承也一改晨读的习惯。在一东一西两间农舍窗前,刘伯承和邓小平做着同一件事情。
邓小平手脚麻利,大刀阔斧惯了。他穿上自制的新衣,走到院子中间,对着西屋的刘伯承喊道:看看我的手艺,如何?
不一会,院子里站着一圈直属队的干部,刘伯承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,反问道:“你自己感觉怎样?”
“不错,地道的手工艺品!”
刘伯承和众人仰天大笑。
后来,有人回忆此事,说道:政委那件棉衣,实在不敢恭维。前襟撅着,后摆吊着,背上还有一个大鼓包。
南征的战士都穿上了新衣,大家暖在心上,笑在脸上,自编的《棉衣歌》广为传唱。
流下滚烫的热泪
高山铺之战后,蒋介石更加焦虑不安。惊恐之余,他接连召开军政会议,决定以“王牌”对王牌,由国防部长白崇禧领马出山,与刘邓一决雄雌。
到11月底,蒋军增加到三十三个旅,把大别山围了个水泄不通。一时间,大别山上战车轰鸣,尘土飞扬。
战事险,军情急,大别山上烽火连天,一夕数惊。邓小平由衷地感叹:“敌人对大别山疯狂进攻,是垂死挣扎的表现,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。大别山是敌人的要害区,敌人越接近死亡,越要拼命争夺。”
鉴于大别山之敌占绝对优势,且密集靠拢,难以捕捉战机,刘邓决定分兵作战,将野战军直属部队分成前后两个指挥所,主力留在大别山牵制敌人,小部跳出包围圈,转出外线,作战略展开。
邓小平笑着对刘伯承说:“大别山留我、先念、李达三人足矣。我年轻,身体又好,适合留在大别山。我们俩人分开,不能让敌人一网打尽。”
夜幕降临,四面都是敌人燃起的篝火,断续的枪声,把夜空撕扯得恐怖不安。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邓小平与刘伯承在大悟黄陂站依依惜别,两人送了一程又一程。
从此,邓小平率几百人的前方指挥所,来回穿梭在鄂豫皖边界的高山峻岭之中。大家忍饥受寒,不顾疲劳,在山野林莽中露宿,在雨水泥泞中行军,与强大的敌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。
邓小平指挥留在大别山上的三个纵队巧妙地与敌周旋。当国民党军队集中兵力向我合围时,我军跳出包围圈,转到外线以旅团为单位,拖疲消耗敌人。当敌人发现我军主力转到外线对我尾追跟踪时,我军又灵活地甩开敌人,利用敌人在运动中分兵合击之机,集中主力消灭分散之敌。
为调动大别山的敌人,减轻大别山的压力,陈毅、粟裕和陈赓、谢富治两军联合破袭国民党军队在平汉路和陇海路的兵站基地。尽管平汉线陷于瘫痪,蒋介石仍不动大别山一兵一卒,以显示其“围剿”大别山的信心和决心。
行军途中,邓小平倚附在马鞍上向中央写报告:“挺进大别山的意义就是要吸引大量敌人,我们背得越多、越重,对其他兄弟战略区进行大规模反攻更有利。因此,对大别山的支援,不宜急躁,应作较长时期打算。”
转出外线的刘伯承,抓住敌整三师孤军进入郑州以南恢复平汉路交通的契机,统筹陈谢、陈粟和刘邓一纵再次携手,全歼蒋军整3师,并包围前来救援的敌整20师。
内线外线紧密配合,打乱了中原蒋军的整体部署。蒋军防不胜防,只得从大别山抽调13个旅回援。美国一家新闻机构形象地评论:蒋介石就像一个醉汉,没能遮住眼,冷不防小肚又被人踢了一脚。
尽管围攻大别山的敌人有所减少,但大别山的敌情仍然严重。
敌军严密封锁,部队给养困难,三个纵队再次化整为零。12月下旬,六纵十八旅直属队在大悟王家店落入敌人的口袋。
当旅长肖永银带着绞痛而又愧疚的心情来见邓小平时,邓小平正在寒冷的院子里,冷水淋浴。
邓小平穿着一条裤衩,手里挥动着毛巾,将前胸后背擦得热乎乎的,警卫员端着一盆满是冰渣的水,正要从首长的头上倒下来。
在这之前,王家店失利的消息在全军不胫而走,有的还看到了国民党散发的传单:“刘邓主力六纵十八旅被消灭,共军虎将肖永银当场击毙……”,“胡琏将军坦言,大别山区军不日将被肃清……”
虽然这些传单不能相信,但人们心里敲着小鼓,毕竟无风不起浪。
“王家店战斗失利,被敌人俘虏了200多人,旅直属队全丢了。”肖永银哽咽地说完这段话,眼角里淌满了泪痕。
肖永银等待着政委的批评、训骂,甚至是雷霆震怒。他作好一切准备,撤职,处分,削职为兵,他会毫无怨言地接受。
在邓小平的记忆里,这是刘邓大军历史上少见的整建制被敌人消灭的事件。然而,邓小平许久没说一句话,他端起一盆冰凉的冷水往头上浇了下来。
肖永银悄悄地抬起头,发现了政委痛惜而关切的眼神。
“没伤着就好,我担心你也被捂在里面……”
肖永银心头一热,无声的泪水再一次蒙住了双眼。
接连几场大雪,把大别山的千山万壑,沟沟坎坎妆点成一个银白的世界。
山高路窄,冰封雪飘。邓小平穿着一双草鞋,拄着一根桐木拐杖,吃力地挪动着脚步。
这双草鞋已经磨掉了大半个底,只乘下一圈草帮了。虽然草帮上沾着土,和着泥,战士们仍可清晰地看见里面不时有鲜红的血液渗流出来。
还未进村子,邓小平发现村口大树底下围了不少人。上前一看,才知道是两名战士倒在地上,正在抢救。
邓小平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医护人员回答:“没粮食吃,饿晕了。”
这一夜,邓小平几乎没有睡。一副扑克,他正过来,翻过去,倒腾个没完。其实,他的心思不在扑克上,他在下一个难下的决心,作一个难作的决定。
由于部队筹到的粮食越来越少,大多是一些干果子和干菜叶,也只能筹一天吃一天。直属队的战士也有五六天未进一粒粮食,全部吃的是树叶,喝的是野菜汤。昨天饿倒两个,今天又饿倒两个,说不定明天饿倒的会更多。
邓小平和战士一样,也是数日不得一饱,半月不见油盐。大锅饭断了顿,尚能坚持,可“小锅饭”断了顿,就要格外多一分煎熬。他已有近三十年烟龄,没有烟的日子,他常常坐卧不宁,实在忍不住了,就掏出扑克牌稀里哗啦地洗一通,然后自己摆开跟自己打桥牌。
天亮的时候,邓小平奋笔起草了一份文件,而且立即转发给坚守大别山的各部队,这就是后来有过争议的《集粮令》。
《集粮令》允许部队向地方和百姓征购粮食,没有现款时可以打欠条赊欠,在没有主人的房屋发现粮食,可以先征用,后补偿。
邓小平明白,此令一出,会给一些违反纪律的现象敞开大门,可不放宽征粮政策,这支大军就在饿垮,就会崩溃。邓小平权衡利弊,认为只能先征后补,先错后改了。
敌军重兵“围剿”,多路进攻,刚刚建立的大别山根据地受到严重破坏,已经解放的30多座县城相继沦入敌手。地主反动势力猖獗,公开逮捕、杀戮地方干部。
1947年的最后一天,邓小平政委、李先念副司令员一行翻越30多里山路,来到金寨县漆店区楼房村检查地方工作。
屋子里很冷,火堆燃得不旺,冒出来的烟十分呛人。李先念低下头,一边吹,一边咳嗽;邓小平也用一本书在旁扇动。
这些柴太湿了,是他们进村时打来的。
邓小平拍着手上的炭灰,对急忙赶来汇报的地方负责人说:“先听你们讲讲,群众发动得怎样?有什么困难和要求,都可以谈。”
县委书记、县长们汇报了金寨各区发动群众建立农会、清匪反霸的情况。他们特地提到在分田、分浮财、打土豪过程中出现的过“左”行为,应予以纠正。
原来,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后,为迅速发动群众,开始了“急性土改”。有的地方对地主不分大中小,一律乱打乱杀,甚至错杀了一些红军家属,致使少数贫农也逃向了敌战区,个别地区变成了无人区,少数地方的群众在地富的挑动下,也拿起武器反对解放军。
邓小平说:“这个问题提得好,值得重视。老解放区和新解放区不一样,过去我们在策略上犯了打击面过宽的错误,不但不利于发动群众,反而脱离了群众。今后,在中心区应暂不动富农的财,在游击区暂不动地主的财,务求团结多数,孤立少数。”
李先念接着说道:“群众发动起来了,根据地才能坚持。蒋介石、白崇禧拿我们没办法。”
邓小平把火拨旺了些,接着说道:“我们已经粉碎了国民党大规模‘围剿’,在大别山站住了。我们艰苦一些,在大别山多背敌人几个旅,二陈和刘司令员在外线就能多歼灭一此敌人。我想,倘若今后战略需要,再抽一些主力部队去外线作战,你们能不能挺住?”
“困难会多些,但能坚持。”
“好!承认困难,不怕困难,战胜困难,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品格。有你们这几句话,我的心里更踏实了!”
1948年1月,邓小平经过详细调查和深思熟虑,向中央写了一份综合报告,提出了新解放区土地改革应把握的政策界限,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高度评价和赞扬。
过火行动纠正了,根据地形势开始好转。
中国革命从此要大步前进
春节快到了,村子里已有过年的味儿。在新县境内,一户人家的对联引起了邓小平的注意:大别山纵横南北,蒋介石不识东西。
邓小平驻足看了几遍,自言自语道:“‘识’与‘是’谐音,这个谐音很有意思。”
翻过一道山梁,前面有一口水塘,一群战士踩着水车抽水,有几个人还用脸盆往外淘。水塘里的水基本抽干,鱼儿在浅水中蹦蹦跳跳。
邓小平停了下来,问道:“这口水塘是谁家的?”
战士们干得正欢,头也没抬:“没主。”
邓小平又问:“鱼捞起来后准备怎么办?”
有人抬头见是邓小平,连忙招呼大家停下来,说道:报告政委,这确是一口荒塘,我们问过老百姓。快到春节了,战士们想改善生活。
邓小平表扬了战士们在艰苦条件下饱满乐观的精神状态。接着,他话锋一转,问道:“你们想过竭泽而渔的后果吗?”
战士们摇了摇头。
邓小平说:“过了春节,群众开始春耕。大别山上水贵如油,你们把水放走了,群众怎么育秧,怎么种地啊?”
排长保证说:捉完鱼后,再往回舀水,把池塘灌满,保证群众春耕。
邓小平这才点了点头。
走过荒塘,来到临时会扬,邓小平给在这里的鄂豫二地委的同志,作形势报告。
邓小平说道:“中国老百姓过年讲吉利,今天讲几句吉利的话。自反攻以来,各解放区共歼敌80万,我们在大别山未打大仗,也消灭了敌人五个旅。陈粟、陈谢、东北的战果更大。”
“敌人过去是黄河战略,想把我们赶到黄河以北;现在则是长江———汉水战略。只要我们一过长江,蒋介石只能退守西南一隅。如果说过去蒋还有进攻性,现在则丝毫没有。因此,敌人对大别山的进功,是战役性的。”
在这风雪大别山的严寒中,这个只有几十个听众的小会场,吹拂着春风。几十个默默地坚持大别山一角的干部,他们的视野一下子越过高山,越过大河,扩展到全国。
2月8日,除夕之夜,邓小平给中央起草电文:我们在大别山站稳了,蒋介石再也赶不走我们!
经过刘邓、陈粟、陈谢三路大军内外配合,协同作战,敌军九十个旅吸引到了中原战场。为此,中央军委令邓小平率主力转出大别山,统一指挥南线三军,在中原摆开大战场,与蒋军逐鹿中原。
2月22日,邓小平接见鄂豫区负责人,要求在野战军主力转出后,军区部队和地方武装应以更广泛、更积极的游击战争,独立自主地坚持大别山战略阵地。
邓小平率前方指挥所挥师北上。
进山时12万多人的队伍,经过半年的转战,这时只有5万多人,加之先期转出的一纵和分散到地方的武装,总计也不足8万。仅此冰冷的数字,足以让人体会到:为了实现战略转折,刘邓大军遇到的艰难、困苦,付出的勇气和牺牲。
跨过潍河,邓小平深情地望了望身后的大别山:“我们仍然是大别山兵团。”良久,他抚摸着手上的拐杖对身边的警卫员说:“这个不用了,从今以后,我们要大步前进,中国革命从此要大踏步地前进了。”
就是这支久经考验的队伍,转出大别山后经过短暂休整,又驰骋在中原大地,成为埋葬蒋家王朝的一支主力。
摘自《百年潮》杂志